你和你的渴望
作者:互联网
我们说说哲学家对人生的一个最新认识。
人们经常说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比如有个程序员,收入是10万元,他说我要努力工作、刻苦钻研技术,要让年收入达到20万,这算不算更好的自己?
- 比如有个中年大叔,他非常羡慕那些有运动员身材的人,说我要努力锻炼,把肚子减下去,这算更好的自己吗?
这些愿望的特点是有非常明确的目标。但是还有另一种愿望,你体会一下,
- 同样是一个程序员,他对自己的收入很满意。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打算欣赏古典音乐。他并不懂古典音乐,他在音乐会现场都睡着过,但他想要成为一个会欣赏古典音乐的人。他认为将来那个会欣赏古典音乐的自己,比现在这个自己更好。
- 再比如说有一个中学生,有一天突然下决心,说我将来要当一个物理学家。他不是想拿诺贝尔奖也不是想出名,他只是觉得物理学家研究的东西特别酷。你要问他物理学到底酷在哪儿,他也说不清楚,他不能完全理解物理学家,但是他想成为物理学家。
我要说的是,这个不懂古典音乐的程序员和这个说不清物理学家干啥的中学生,才是真正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的人。
“愿望”有两种。
- 一种可以叫“欲望”,或者叫“需求”(desire),是在现有价值观范围内的延伸。比如此时此刻的我特别想吃一碗兰州牛肉拉面,这就是需求。吃面是我现有价值观的一部分,我不会因为吃了一碗牛肉面而变成更好的自己。需求实现与否,都不会改变我的价值观。所谓价值观,说白了就是“我喜欢什么”和“我想要什么”。价值观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定义一个人。
- 另一种叫“渴望(aspire)”,是我想要发展一个“新的价值观”。一个程序员,想要成为一个会欣赏古典音乐的人,则是完全不同的愿望。因为他现在并不喜欢听古古典音乐,古典音乐不在他现有的价值观之中。
价值观不变的愿望都是能说清的。我们以前讲过科学决策,它的前提假设就是你得是一个“理性人”,而经济学中理性的意思,就是你对事物的偏好是固定的。决策就是做选择,根据什么选择呢?归根结底是根据你的价值观选择。
这么说的话,想要成为会欣赏古典音乐的人,这件事因为涉及到了价值观的改变,就不是理性决策了。
这个问题最近才得到哲学家的关注。
有个以色列女哲学家叫埃德娜·乌尔曼-玛格丽特(Edna Ullmann-Margalit),现在已经去世了,她在 2006 年写过一篇文章 ,说人生的很多决策其实都不是理性的,因为人的价值观会变。
比如说有个叫秦奋的人,本来过着自由快乐的单身生活,每天下班想打游戏就打游戏,想学习艺术就学艺术。后来他遭遇爱情,就结婚了,然后就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孩子。
秦奋观察自己身边那些有孩子的人,觉得他们的生活实在太辛苦了,而且很没意思!简直都是孩奴。秦奋并不十分想成为一个父亲……但是既然结婚了不生孩子好像也不对,后来他还是跟妻子生了一个孩子。
可是当秦奋把孩子抱在手里的那一刹那,他的感觉完全变了。他突然觉得,当父亲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你看这像不像网上流传的那个“王境泽真香定律”:事前说我打死也不吃,结果吃了一口马上表示“真香”。这个原理是你的价值观发生了改变。生孩子之前的你和之后的你,是两个不同的你,有两套不同的价值观。
那之前的你,又怎么能理性决定要不要成为之后的你呢?
这简直是一个悖论。耶鲁大学的哲学家 L. A. 保罗,提出一个“维吉麦原则(Vegemite Principle)”,我看就相当于“真香定律”。维吉麦是澳大利亚的土产,是一种食物酱,可以抹在面包上吃。这个原则说,如果一个人从来没吃过维吉麦,那你不论如何向他描述维吉麦的味道,他都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必须尝过之后才知道那种感觉。
- 看别人带孩子,哪怕你帮别人带过孩子,都不能让你真正体验到,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 听不懂古典音乐的人,怎么也理解不了欣赏古典音乐是怎样一种享受。
- 我们每年年初都会定下年度目标,并在整年中努力去实现,然后到了第二年复盘,又经常会感慨去年的自己的怎么那么“傻”。但是,今年的你,又怎么会理解未来的你的新的价值观呢?
那你说一个连薛定谔方程都不会解的人,又凭什么说渴望成为物理学家呢?如果人的行动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观,你又如何能想要改变自己的价值观呢?
这个渴望的悖论,直到 2018 年才被芝加哥大学的一位女哲学家,艾格尼斯·卡拉德(Agnes Callard),给解决。
卡拉德写了一本书叫《渴望:成为的自主过程》(Aspiration: The Agency of Becoming)。
卡拉德的答案很简单: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
渴望,不是一个理性决策的过程,但也不是什么事情发生的一瞬间就把你改变了。渴望是一个逐渐的过程。
一开始你并不十分想成为父亲,你一听古典音乐就睡觉。但是成为父亲这个前景的某一方面打动了你,某支曲子的某个段落打动了你,你看到了那个“新的你”的可能性,你模模糊糊地觉得那是一个“更好的自己”。这就是渴望。
“新自己”的价值观和“旧自己”是不一样的,但是因为你渴望成为新自己,你就采取了行动,准备接受新价值观。可能你会主动去了解古典音乐,你懂得越多就越能欣赏,你逐渐变成了一个爱好古典音乐的人,你的价值观就变了。这是一个渐进改变的过程,你说不清具体是哪一天是分界线。
体育、艺术、慈善、信仰、包括品酒,世间凡是有门槛的爱好,都是这么培养起来的。
从对价值观的改变这个意义上讲,“需求”是 “want to”,而渴望则是 “want to want to”,是你想从一个只想听通俗歌曲的人变成一个想听古典音乐的人。
我要强行用数学语言给你形容的话,需求是对现状的改变,是现状的一阶导数;渴望是对需求的改变,可以说是现状的二阶导数。
而二阶导数是不太容易说清楚的东西。你问一个人为啥好好的突然听起古典音乐来了,他要跟你说“古典音乐有一种深刻的美感,我要体会这种美感”,那肯定是吹牛,他这时候其实还欣赏不了那种美感。所以他更可能说“我听古典乐是为了获得放松的感觉”,而这其实是刻意的轻描淡写。
他其实是在渴望。哲学家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我们很庆幸人有渴望的能力。如果没有渴望这种机制,每个人都会一直沉浸在自己现有的价值观之中,不愿意探索新的价值观,这样的世界就太没意思了。
赫拉利在《未来简史》里说人没有决定自己喜欢什么的自由,现在看来他这个说法是不对的。他没有考虑到“渴望”。
我看这个渴望理论能解释很多事情。
什么叫青春呢?青春就是充满渴望的那个状态。
年轻人没有稳定的价值观。他们有很多偶像,他们追逐明星,他们想成为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其实并不完全理解那些偶像人物做的事情。但是他们勇于探索。他们并不知道那个所谓更好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但是他们反正不想停留在现在的自己这个状态,他们不论如何都要超越自己。
刘邦和项羽观看秦始皇的仪仗队,十分羡慕,其实他俩那时候并不知道当皇帝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但是一个说“大丈夫当如是”、一个说“彼可取而代之”!青春少年就得有点这样的劲头。
而探索总是有危险的。比如有个人原本的价值观是“岁月静好、赚钱养家”,在银行有个收入很好的职位……有一天,他突然焕发了第二青春,产生了当艺术家的渴望。为此他决定从银行辞职,全职学习艺术。
可是学艺术是需要时间的。在旧的价值观已经不好使、新的价值观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时候,这个人对艺术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坚定。他会有一段迷茫的状态。
如果你是一个不断突破、重构自己的人。这种迷茫状态,会不断伴随着一个年轻人的整个青春期和青年期,而如果他持续保持这种“年轻心态”,这种状态可能会跟着你一辈子。我们总是不断经历“周期性迷茫”,然后迎来“突然性地顿悟”,而后又解构自己,重新进入下一轮的“周期性迷茫”。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是你在这个过程中会体会到一种因为成长带来的由衷的快乐。你保持奔跑,若干年偶尔回头看,你会发现你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路。
所以青春总是跟迷茫联系在一起。
什么是“中年油腻”呢?就是这个人的价值观已经定死了。他再也没有了渴望,他认为他的价值观就是最好的了,他所有愿望都只不过是欲望,他鄙视其他一切价值。
不再渴望,是青春彻底死去的标志。
“渴望”理论告诉我们,人生的重大决策不可能是完全理性的。
- 钱锺书先生的《围城》里说,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那你可能会说,为什么城外的人不问问城里的人为什么想出来呢?为什么大家在结婚之前不好好做一番计算呢?因为这不是一个纯理性的决策。一旦遭遇爱情,你的价值观就变了,你就不是以前的你了,以前的你,不能给以后的你拿主意。
- 上大学选专业,到底是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还是选一个赚钱的专业呢?“渴望”理论告诉我们,上大学之前的你,其实并不完全知道受到专业训练之后的那个你喜欢什么……你真正应该选择的其实是变成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单纯的爱好和赚钱。
让人产生渴望的那个最初契机,可能是非常渺小而又模糊的。但是你感受到了一个召唤,你想要去追求 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你意识到自己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你产生了渴望。
正是因为有了渴望,我们才可能摆脱那个“旧自己”的价值观的束缚。人生中的选择不仅仅是“根据价值观选择”,而且有“选择价值观”。
纳粹集中营里活下来的那位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曾经说过,自我实现是自我超越的副产品。人应该追求自我超越。超越之后是什么状态,你其实并不知道,不知道就对了。你就是想成为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人,一个现在的自己理解不了的人。
还记得《权力的游戏》里那句台词吗?布兰问他的父亲:“一个人如果害怕,他还能勇敢吗?” 回答是:“人在害怕时候的勇敢,才是真的勇敢。”
如果你不完全知道一个地方有什么,还能去那里探险吗?你不知道会有什么的探险,才是真的探险。
现在的你理解不了的自己,才是真正值得你渴望成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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