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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江湖

作者:互联网

2018年10月30日,中国武侠小说泰斗、文化大家查良镛(笔名金庸)先生在家人陪同下,于香港养和医院与世长辞,享寿94岁。

作为一个在先生逝世后才拾起书卷,初涉江湖的后人,仅以此文表达我对金庸先生的敬意。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江湖奇侠

1905 年,清廷宣布废除科举。大量的读书人丧失了考取功名的晋身阶梯,转而投身形形色色的革命。在这些出身私塾学堂的学生中,有一名叫向恺然的湖南人,先是在革命军中当低级军法官,后又流浪日本,生活所迫下开始给出版社写小说为生。却不想他的武侠处女作《江湖奇侠传》名震大江南北。一炮打响,一再续写,奠定了他在现代武侠中的地位。

《江湖奇侠传》的书名,本来只是指湖南一带习武者的奇人异事,却因其现代武侠小说开创者的地位,让「江湖」和「武侠」再也难分难解。数十年后,在中国的江湖社会即将被连根拔起之时,另一位文人飘零到了香港,开始书写江湖的传奇。他直接重塑了中国人关于江湖的想象。

江湖何方

金庸先生出身浙江海宁查氏,世家书香门第:著名诗人徐志摩是金庸的表兄;与作家琼瑶有家族关系,金庸的堂姐为琼瑶的舅母;近代著名翻译家和诗人穆旦(原名查良铮)为金庸远房堂兄。金庸本人亦饱读诗书,腹有经纶,曾与倪匡、黄霑和蔡澜并称为“香港四大才子”。

金庸先生于1948年移居香港,1956年于供职的《新晚报》副刊开始连载《书剑恩仇录》(梁羽生于同期连载《龙虎斗京华》),从此开启了武侠小说的一个纪元。1959年创办《明报》,并连续创作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等15部脍炙人口的武侠小说,为华人世界创造了充满奇思妙想与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

「江湖」这个词,起初是一个具体的地理指向。江特指长江,湖则主要指太湖流域(也有说法是洞庭湖流域),这两片水域是相连的。

中国没有西方式的骑士阶级或日本式的武士阶级,唐宋以后,武力和武器便由官方高度垄断。动辄持械决斗的侠客,皆属于专政对象。因此,历史上真实的所谓江湖人士,其实都是为官方所不容的刁民、流民,盗匪。

比起未开发的山林地区,水网、沼泽复杂的地带同样能躲避官方追捕,经济形态却丰富得多,更容易满足生计。古代的水贼多种多样。有的是临时起意的船夫艄公,有的是本来就半农半匪、半渔半匪的本地人,还有因乱世或其他原因逃入芦苇荡躲避的流民。古人对水贼的恐惧远甚于山贼。过山岭,结伴而行就能免除大半凶险,但到了别人的船上,想拔腿都无处可逃,钱财性命就都由不得自己了。

在西汉人司马迁那里,江湖几乎等同于长江中下游或者是太湖流域。《史记 · 货殖列传》中说范蠡「乘扁舟浮于江湖」,说的也是范蠡功成身退浪迹于越国所控制下的太湖流域;汉武帝也告诫自己的儿子「吴越之地,其民精且轻…… 江湖之间,其人轻心。」(《史记 · 三王世家》)。

此处不由得想到《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和黄蓉南下临安,第一次泛舟于太湖之上时就有说到范蠡功成身退浪迹于江湖的典故,随后他们又遇到陆乘风并寄宿在归云庄,而陆乘风的儿子陆冠英统领着太湖各寨水盗。

秦汉以来,长江中下游虽然被纳入到中原王朝统治之下,但由于远离权力中心,水网复杂,北方王朝熟悉的编户齐民很难推行。南宋以前,朝廷的统治力量在此地相当薄弱,在长江以南长期只能控制陆地道路连接的点状治所。

正因如此,江湖地区往往成了北方王朝失足官员的发配地。范仲淹的名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常被现代人诠释为江湖秩序与庙堂秩序的对立。然而还原语境,诗句中的「江湖」不过是对被贬官的滕子京所居地域的客观叙述。

金庸小说所指的江湖文化,实际上也是指庙堂的游戏规则。金庸不是江湖的创造者,一般意义上,范仲淹诗句中的「江湖」指的不是「我们的江湖」,

实际上,我们的江湖来自水浒传。水浒的江湖,类似于现在说黑帮,里面的残酷,超出了官方和百姓的想象。江湖上的黑社会,是亚文化,一旦遇到乱世,或造反成功,就成为主流,就会面上使用主流文化的一套,如朱元璋,如造反不完全成功,就会接受招安,如宋江,一旦完全失败,就人头落地或者流窜荒野。

江湖和庙堂,实际上是一体两面,最终江湖文化,实际上换了一个马甲在庙堂上还是存在的。 江湖实际上是庙堂的影子内阁,梁山上 108 将排名分先后,影射的是朝廷的官品分级,政治人物排名都是很讲究的。天地会、明教,如果成功了,最终都可以变成皇权的。

国家与社会,庙堂和江湖,缺乏明确的界限。

江湖男女

金庸小说由于其普遍性,导致很多角色,如东方不败、岳不群、郭靖都被用在日常生活之中。当然,这些角色所承载的文化内涵,也会在社会上传播。角色所蕴含的逻辑,一次次地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被解读,被结构,被重现。

我所能想到的,世间最钟意的男女,都在金庸里。

在金庸的小说里,男女双方在感情上及其不平等,金庸小说里对爱情的描写与歌颂,而且总是以爱情悲剧收场。金庸武侠小说中的爱情悲剧,受伤的总是女性,因而其悲剧主要集中在女性身上。

最让我为之挂念的女子,莫过于”七心海棠“心的程灵素,此真乃世间奇女子一枚.她的聪慧,让她预先看到了自己的宿命:注定为没有结果的爱殉道。

程灵素的一生本来可以平平淡淡地度过,但是她遇见了胡斐,平静的一生从此步入了爱情悲剧之中,就像卷入了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程灵素的爱情悲剧在于,即使知道自己的爱是没有结果的,她也没有放手,也没有怨恨,更没有报复,直到最后一刻想到的依然是自己所爱的人,甚至为爱牺牲了自己。

在我心目中,她不值得这样的结局,胡斐更加地不配。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金庸江湖

在金庸的江湖里,包罗万象。三纲五常、面子文化、忠义两难、政治文化、宗教文化、君为臣纲等等等等。

金庸写出了中国人数千年以来积淀形成的人情世故和社会风貌。有俗有雅,有高有低,有阴谋有高洁,但绝对是中国的。这些文化基因潜藏在我们身上,不论我们出生何处,背景如何。只要是中国人,只要能阅读,在金庸作品中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找到自己身边这个社会的影子。

金庸先生不单单是文学家,更是文化家,他用他在历史、科学、文学、宗教、武术等领域的学者的思维,为读者们写出了通俗易懂的故事和深刻的哲学思维。更令人敬佩的是,他是中华文化的布道者、播种者及证道者。

于己

武侠小说,都写乱世。

而金庸独到的高明与深刻则在于他关心那乱世之因,而且这种关心是具有普遍意义的。我们通常以为武侠小说是纯粹个人化的、不着边际的幻想,殊不知一旦揭示出其潜在的深层意义,就会发现武侠小说不仅不是无意义的,反而具有深刻的社会化的文化意义。

它以幻想的形式,隐喻地告诉我们一个民族内在生活的秘密,告诉我们特定时代、特定文化传统中那种固有的困感与关怀,告诉我们一些本质性的大问题、大道理,这些问题往往是复杂的、变幻莫测的、朦胧不清的,只有浪漫式的幻想才能具有这般包容性与显示力,使我们领悟到文化精神隐秘部分的丰富内涵。

《天龙八部》在幻想形式下的隐喻性思考已经触及某种形而上的层次,娑婆世界,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在金庸中,江湖是混乱的象征,侠客们由于身世命运涉入江湖,试图在混乱中重建健康的伦理秩序。

英雄的人格不仅体现在忍受灾难,还在于一种抗争命运悲剧性的努力上,他们力图在残破混乱中重新建立秩序,找到新的存在根基。

大侠成为一种价值的象征。他们都体验到生存内在的困境,开始自觉或不自觉地探索存在的意义,肩负起民族大义和民族精神。

从某一段情节、某一个事件上看,他们像是一种宗教的、哲学的、阶级的、意识形态的化身;但从普遍的内在隐喻意义上看,他们都是整体性的文化价值与集体心灵的代表。他们的故事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故事。

图片来源:网络

于国

究竟该如何看待金庸所创造的这个世界?对此金庸自己曾如是说过:

“我只是一个讲故事人’,我只求把故事讲得生动热闹。我自幼便爱读武侠小说,写这种小说,自己当作是一种娱乐,自娱之余,复以娱人”。(见《诸子百家看金庸》)

这段话里有两个关键词:“热闹”和“娱乐”。

走进金庸世界,雅俗共赏的“热闹”无疑是其最为显著的特色,而这份热闹又显然得益于小说所倚仗的武侠天地,离不开各种快意恩仇的比武场面和笑傲江湖的传奇故事。

网络上对金庸小说的优劣纷争不断,各执一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看待的角度,我们不妨还是看看金庸本人是如何说的:

大家希望听我讲小说,其实写小说并没有什么学问,大家喜欢看也就过去了。我对历史倒是有点兴趣。中华民族如此长期地、不断地发展壮大,到底有何道理,有哪些规律?

金庸先生谈到一个人和一本书: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曾被誉为 “近世以来最伟大的历史学家”的汤因比和他的 12 册巨著《历史研究》。汤因比凭借对历史有其独到的眼光,讲述了世界各个主要民族的兴起与衰落。他曾两度来华,对中国文化有极高的评价。

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分析了很多世界上的文明,说世界上的很多文明都在历史进程中衰退或消亡了,直到现在仍真正兴旺发达的文明只有两个,一个是西方的欧美文明,一个是东方的中国文明。而中国文明历史悠久且连续不断,则又是世界唯一的。

汤因比认为:一种文明总会遇到外来的挑战,如果该文明能很好地应付这个挑战,就能继续发展;如果不能很好地应付挑战,就会衰退,甚至消亡。

很多文明要么是遇到强大的外族入侵,民族被屠戮殆尽;要么是内部长期停滞,没有改革没有进化导致衰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要么是因自己的腐化而垮台,分裂而内战不休。而中华文明却一直延续……

华夏文明,绵延不绝

大师的胸襟显不在一书一句的优劣之中,先生的学问与中华民族同行。

我们的国歌中有一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句话是在抗战前后写的,它表示了一种忧患意识。那时候我国遭受外族敌人的侵略,处境确实非常危险。

就金庸先生看来,我国历史上遭受外族侵略的危险时期有七个:

第一是西周末年到春秋战国时期东西南北受到外族进攻;

第二是秦汉时期匈奴的进攻,时间长达四百年之久;

第三是魏晋时鲜卑等五胡的进犯,时间也有四百年;

第四是隋唐时期突厥和吐蕃的侵犯,时间约三百年;

第五是五代、南北宋时期契丹、女真及西夏的侵犯,时间大概也是 400 年;

第六是元、明、清时期蒙古、满族的侵犯;

第七是近代西方帝国主义和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以上所讲的,既是我们民族七次大的危机,又都是七次大的转机。

历史上常常是外族人来了之后,我们华夏民族就跟它同化、融合,一旦同化、融合了,我们华夏民族就壮大起来,统一起来。之后可能又腐化了,衰退了,或者分裂了,外族人又来了,我们民族再融合,又壮大,如此循环往复。

金庸先生的字里行间,一直以来对中华民族是极为自信的。同时,先生本身的历史观和民族观同时也是在进步的。先生初期写的小说,汉人皇朝的正统观念很强,到了后期,中华民族各族一视同仁的观念成为基调,这在《天龙八部》、《白马啸西风》、《鹿鼎记》中特别明显。对各民族怀有宽容、博爱之心的先生有言道:

少数民族也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北魏、元朝、清朝只是少数派执政,谈不上中华亡于异族,只是 “轮流坐庄”。满洲人建立清朝执政,肯定比明朝好得多。

未来,或许世界的希望寄托于中国文明和西方文明的结合。

西方文明的优点在于不断地发明、创造、追求、向外扩张,是 “动” 的文化。中国文明的优点在于和平,就好像长城,处于守势,平稳、调和,是 “静” 的文化。

西方文明在无处扩张,无处可动的局势,未来有很大几率向中国寻求破局之道。中国平衡、和谐、团结的哲学思想、心理状态可能是解决整个人类问题的关键。

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逆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国逆流而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变局,变局中危和机同生并存,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途上,「金庸」或许会成为一个更耀眼的符号,代表着中国文化,为中华民族发声。

金庸的创作很好的体现了我们这世界从现代社会到后现代社会、从宏观叙事到解构主义、从集体观点到个人化视角的发展脉络。

金庸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中,红花会就有鲜明的集体主义色彩,与《水浒传》中的 “英雄聚义”“替天行道” 颇有几分相似。在《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两部中,提纲挈领的中心思想就是一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郭靖的一段话最具有代表性:

“经书文章,我是一点也不懂,但想人生在世,便是做个贩夫走卒,只要有为国为民之心,那就是真好汉,真豪杰了…… 我与你郭伯母谈论襄阳守得住、守不住,谈到后来,也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

等到金庸晚期创作的《笑傲江湖》中,这种宏观叙事就已完全不见。《笑傲江湖》的主旨很明确:组织都是火坑,个人才是王道,远离集体的“江湖”才能 “笑傲”。

到了《鹿鼎记》中,一个解构主义的主角:韦小宝,彻彻底底将民族、家国、道义、气节、政治、礼法、皇权等等抛之脑后。陈近南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传统英雄形象,在小说中步履维艰,寸步难行。这也反映了作者的倾向 —— 宏观叙事已经完全走到尽头了。金庸亲手用一个角色解构了自己的武侠世界,可谓功德圆满。

关于这点,金庸也进行了阐释:

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写《笑傲江湖》那几年,中共的文化大革命夺权斗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当权派和造反派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人性的卑污集中地显现。我每天为《明报》写社评,对政治中龌龊行迳的强烈反感,自然而然反映在每天撰写一段的武侠小说之中。这部小说并非有意的影射文革,而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只有刻画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不顾一切的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几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

人生在世,充分圆满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解脱一切欲望而得以大彻大悟,那是佛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涅槃”,不是常人之所能。那些热衷于政治和权力的人,受到心中权力欲的驱策,身不由己,去做许许多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其实都是很可怜的。

对于郭靖那样舍身赴难,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侠,在道德上当有更大的肯定。令狐冲不是大侠,是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风清扬是心灰意懒、惭愧懊丧而退隐。令狐冲却是天生的不受羁勒。在黑木崖上,不论是杨莲亭或任我行掌握大权,旁人随便笑一笑都会引来杀身之祸,傲慢更加不可。“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冲这类人物所追求的目标。因为想写的是一些普遍性格,是政治生活中的常见现象,所以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任何团体之中。

从文化来看,读金庸时,要警惕受传统文化中的一些核心思想的熏洗,有些东西是不可取的。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超前的时代,是一个融合的时代,自由、平等、公正、法治要放在忠义、三纲五常前面。对于旧文化,不能说是完全抛弃,要让文化在竞争中更新,人格平等的我们可以自由选择。

那些文字、人物、画面、传奇、恩怨,镌刻于我们的血脉之中。

我们从未真正与金庸笔下的人物告别,来日相遇于江湖。

至情至性,侠骨柔肠;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红颜易老,刹那芳华。

标签:文化,小说,金庸,江湖,文明,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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