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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易的逻辑

作者:互联网

国际贸易是个令人困惑的话题。所有经济学家,只要他还想在经济学家圈子里混,都相信自由贸易。他们永远都在呼吁减少关税壁垒,扩大开放,让商品自由流动。但你要问老百姓,有些人则是本能地相信政府应该保护本国的企业,别让外国货随便进来。

这其中有些是直觉思维的局限性。贸易保护的受益者很明确,他们会主动发出自己的声音。比如我们限制汽车进口,国产的汽车厂商就受到了保护,我们也觉得中国人应该保护中国人。

但是自由贸易的受益者是全体国民,而全体国民不会整天为了汽车或者奶粉呐喊。保护的好处看得见,自由的好处不容易看见。

但是即便经济学家给老百姓解释了这个道理,老百姓还是不买账。我们看到的事实,好像不是每个国家只要一搞自由贸易就马上经济起飞。我们看到自由贸易给很多国家的很多人带来了贫穷,加剧了不平等,这些现象,不是你一句“比较优势”就能说明白的。

贸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你不能光让老百姓反思,经济学家也需要更准确的理论。两个经济学家,阿比吉特·班纳吉和埃斯特·迪弗洛,是一对夫妻,因为在印度研究贫困得到了诺贝尔奖。他们之前有本书叫《贫穷的本质》,最近又出了本新书叫《好的经济学》。《好的经济学》这本书使用了最新的研究,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更真实的贸易故事。

咱们梳理一下贸易的逻辑。以前有个物理学家叫斯塔尼斯拉夫·乌拉姆(Stanislaw Ulam),他涉猎非常广,从基础数学、核物理到航天飞机什么都搞,他有点看不起经济学。他觉得经济学里的结论,要么就是非常显然的、老百姓都知道的道理,要么就是强行弄一大堆数学,结果跟真实世界没啥关系。所以有一次乌拉姆向经济学界的“伟人”,保罗·萨缪尔森(Paul Samuelson)提出了一个挑战:你们经济学里面,到底有没有那种既不显然、又确实正确,既真实又重要的命题?

萨缪尔森就拿出了经济学家压箱底的宝贝: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

你可能学过李嘉图,这是国际贸易的理论基础。大卫·李嘉图说各国应该专注于生产自己最擅长的商品,然后去跟别国做贸易,而不应该什么东西都自己生产。

这个理论不符合直觉:还有些人认为如果一个国家什么都能生产,像乾隆皇帝说“我天朝物产丰富,无所不有”,那就没必要再跟蛮夷做贸易,而李嘉图说不对,哪怕外国人样样都不如你,你也应该只生产自己最擅长的几样,把其他的交给外国做,因为数学上可以证明,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这个理论是正确的,这是一个“零阶道理”。比如你是个多面手,工资比你妻子高,而且做饭也比她做的好吃,那你也应该专注于工作,把做饭的活儿交给妻子干:因为这样不但让她发挥了作用,而且你也会挣到更多的钱。

李嘉图这个理论里没有输家。那比较优势这么好,为什么还有人反对自由贸易呢?

李嘉图理论的问题在于它把一个国家当成了一个人。对国家整体有好处,不见得对国家中每个人都有好处。

弥补这个不足的,正是萨缪尔森。1941 年,年仅 25 岁的萨缪尔森写论文,把每个国家都分成了“资本”和“劳动力”两种力量。

所以国际贸易的结果是穷国的工人和富国的资本家受益,而富国的工人受害。

你看这个理论是不是更符合现实情况,中国加入 WTO,就是中国的工人和美国的资本家受益,美国工人受害啊。这个理论叫做“施托尔珀-萨缪尔森定理(Stolper-Samuelson themrem)”,至今仍然是经济学家看国际贸易的基础观点。

但是这个理论也有问题。它把一国的全体工人,当成了一个人。

按照萨缪尔森的定理,应该是哪个穷国引入了自由贸易,这个国家的全体工人收入水平就都提高,这个国家的收入就应该更平等。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鸦片战争之后大清关税全世界最低,但是大清参加国际贸易的结果是只有上海人的收入增加了,其他距离国际贸易很近的地方,比如广东,收入反而下降了。正是因为国际贸易加剧了大清百姓的不平等,才有了太平天国和义和团。

而这个现象,居然到现在才被经济学家研究明白。

1991 年之前,印度是全世界最封闭的国家之一,外国货根本进不去,他们一个最土的国产汽车竟然销售了好几十年。1991 年发生了石油金融危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趁火打劫,逼着印度搞起了改革开放。没有那时候的开放,就没有今天印度经济的起飞。但是印度经济并不是一开放就起飞的。事实上从 1991 年到 2004 年,印度都在感受自由贸易的阵痛。

2010年,有个当时还在麻省理工学院读博士的年轻的女经济学家叫佩蒂娅·托帕洛娃(Petia Topalova),发表论文说,1991 年的开放加剧了印度的收入不平等。是,印度贫困率总体下降了;但是,不平等反而加剧了,而且越是直面自由贸易冲击的地方越不平等,脱贫速度越慢。

《好的经济学》这本书说,托帕洛娃这篇论文一出来就受到了主流经济学界的打击,这不符合经济学家崇尚自由贸易的直觉。但是后来人们不得不接受了她,因为其他人使用她的方法,发现 60 年代初的韩国、90 年代的越南也是这样,并且

「从 1985 年到 2000 年,墨西哥、哥伦比亚、巴西、印度、阿根廷和智利都通过单方面全面降低关税开放了贸易。同一时期,所有这些国家的不平等程度都有所加剧,而加剧的时机似乎和贸易自由化联系在一起。」

简单说,就是萨缪尔森的理论说穷国工人工资应该因为自由贸易而增加,可是自由贸易给穷国最初、最直接的结果却是普通工人工资下降,反而是那些技能和受教育程度更高的人收入增加了。包括中国,加入 WTO 之后也是国内收入差距增大了。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外贸不是你说做就能做的。

一个国家的工人并不是一个整体。

在理想的情况下,因为外贸而失业的工人应该前往那些因为外贸而兴起的新行业,但是托帕洛娃发现不是这样。新行业和旧行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而工人通常不会搬家。而且旧行业的工人往往年龄也比较大了,他们很难再去学习新技术。人们总是宁可维持现状。

事实是旧行业被淘汰很容易,新行业想要建立起来很难。转型需要资本、需要机器和厂房、需要新的产品线、需要外销的渠道,这些都需要冒险。可是没人愿意冒险,连银行经理都宁可把钱投给那些已经借了很多钱、根本还不上的老客户,因为这样即便失败了也不是他的责任。

这就是转型中的“黏性”。因为黏性的存在,发展中国家并不是一开放就能获得自由贸易的好处。对外贸易不是自然就能发生的事情。发达国家有很高的准入标准,你一个印度小工厂不是说做就能做出来符合国际标准的产品。

一般的说法都是发展中国家劳动力便宜所以外贸有优势。但是低价并不见得好使。现在生产成本只占一件产品最终价格的 15% 都不到,那你再把劳动力价格降低一点或者升高一点,其实影响都不大。

相对于更低的价格,消费者更关心的是这个产品的可靠性。一个家用电器哪怕再便宜,如果总坏也受不了。可是发达国家的零售商不可能一个一个地检验产品,他们怎么办呢?他们需要供应商有足够的信誉。

穷国生产者想要建立国际信誉是很难的。班纳吉和迪弗洛在《好的经济学》中列举了几个办法。

说到这里我必须提一本书,清华大学文一教授写的《伟大的中国工业革命》(2016)。这本书的核心思想就一句话:穷国不能全靠自由市场发展,因为民间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中国发展的秘密是各地的地方政府给乡镇企业提供了资金、厂房、技术、组织和信誉担保。

不论如何,既然做外贸不是工资低就行,其他国家想要成为下一个中国可就难了。

“黏性”效应对美国也适用。有意思的是中国出口并没有通吃整个制造业,而是非常偶然地集中在一些特定种类的产品上。比如中国通吃了女式非运动鞋和防水外套,但是放过了涂层面料。而这些产品类型在美国也是在一些特定地区“集群”发展的。这就导致美国某些地区被中国搞得出现大失业,邻近的地区却不受中国影响。

那你说美国没有户口,美国人家家有车,美国人搬家是家常便饭,美国失业工人会不会换个地方、找个有前途的工作呢?没有。人们宁可失业也不走,然后因为失业人口增加,这个地区的服务业也会衰退。然后进入恶性循环,别的公司也不愿意进来。

集群化在上升期有良性循环的好处,在下降期就有恶行循环的坏处。如果每个地区都有多样性的产业,情况不至于如此。

不只是美国,研究发现「西班牙、挪威,还有德国,都在中国冲击下陷入了相似的麻烦。」

包括班纳吉和迪弗洛在内,有些经济学家认为应该给这些自由贸易的失败者提供经济补偿,让全民共享全球化的好处。有些经济学家认为不应该:衰落的就应该衰落,新兴的才能新兴。对此我们只能说是见仁见智。

总而言之,商品自由流动,可是人员和资本没有、甚至不愿意流动,这是全球化的一切毛病的根源。李嘉图和萨缪尔森的理论仍然是对的,自由贸易仍然是好的,只是不均匀。从“应该干这个”,到“干成了这个”之间,有艰难险阻。

现代化这个圈是真厉害,但是进圈难,出圈苦。怎样建立自己的信誉,加入现代圈而不被忽略,这不仅仅是贸易的问题。

 

标签:逻辑,自由贸易,萨缪尔森,信誉,工人,贸易,穷国,经济学家
来源: https://www.cnblogs.com/LittleHann/p/1573715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