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员孔乙己
作者:互联网
软件园的格局自与别处是有所区别的,高矮不同的写字楼里,排列着整齐的格子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格子衫,双肩包,还有那稀疏的头发。园区每一栋大楼的入口处,都有一个超大前台,清洁的铮亮,散发着光芒,桌上零散的堆放着办公品。边上隔了一间咖啡馆,顺带售卖着面包、饮料等食品。
傍晚时分,拥挤的人群散去后,园区里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程序员,背着手在园区里溜达,那铮亮的脑门很有辨识度,倘若肯花点钱,还会走到前台边上的星巴克,点一杯咖啡。
我从毕业开始在这家咖啡店打工,老板说,你这个样子太傻,但是人很勤快,就去后面帮大厨打打杂吧,也可以学点制作甜点、咖啡的技术。糖分摄入太多对身体不好,我在制作甜品时总是严格控制糖分的添加,致使买的人很少。所以过了段时间,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领班的情面大,便让我做了收银的工作。
老板时常开着他的“鱼叉”来店里巡查,一副凶脸孔,此时店里的氛围也压抑至极。只有孔乙己来到店里,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他身材高大,脸色青白,皱纹间时常夹杂些伤痕,几戳稀疏的头发,耷拉在脑袋的四周。穿着虽是格子衫,可是又破又脏,似乎好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赋能、闭环、组合拳啥的,教人半懂不懂。因为他姓孔,别人就从他开发的注释文档“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做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里,所有人就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的代码又出Bug了。”他不回答,对我说:“一杯拿铁,中杯,去冰。” 便从口袋里摸出30块钱。走到一个空位上,抽出满是划痕的笔记本,紧接着娴熟的打开开发工具,敲起代码。他们又故意高声:“哎呦,孔乙己,你不会把没修改的Bug提交上去了把。”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侮人清白?““什么清白?我昨天亲眼看到你写的功能出了故障”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什么故障?网络出现波动,服务请求有延迟…,能算故障?”
接着便是一些难懂的话,什么“方法论”之类,引得大家哄笑不已: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创业当过领导,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学的一手CV大法,便进了一家创业公司混口饭吃。可是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做人太直,不知变通,做不了多久就得罪老板。如是几次,工作也越发难找了。孔乙己没有法,便难免做起了外包的工作。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这哪是记在账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
孔乙己喝过半杯咖啡,沧桑的脸上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旁人便问道,“孔乙己,你当真当过领导,创过业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先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你怎么连个二线大厂也进不去呢?”
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生态一体”,“打磨反哺”之类,完全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也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知道自己不能和他们聊天,便只好和我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学过设计模式吗?”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学习过,…那我便考你一考。单例模式的常用五种写法,有哪些?”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样做,将来去当面试官的时候要用。”
我暗想,我只是一个收银员,而且这里也不招聘程序员,更需要我去做面试官。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懒汉式和饿汉式吗?”孔乙己显示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那你知道双重校验锁,指令重排序吗?”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打开记事本,想演示给我看,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委婉的样子。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看着账户系统,忽然说,“孔乙己好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也觉得他确实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咖啡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开除很久了。”
老板说,“哦”。
“他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然怼到产品经理头上…”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是互怼,最后两人打了起来,腿都被打断了,最后被辞退了。”
“辞退了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或许是离开这里,回老家了。”老板也不过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也穿上了棉袄。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一杯拿铁,加热。”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一望,那孔乙己便在前台下的凳子上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着一件破夹袄,盘着腿。见了我,又说道,“来一杯拿铁。”老板也把头伸出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着十九块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拿铁加点奶。”老板仍然和平时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怼同事,打架啦!”但他却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打架,怎么腿怎么会断,怎么会被开除?”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神,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做好了咖啡,端出去,放在他边上。他从破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我手里,手上全是泥。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老板看着账单系统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已经回去了。
也许人人都是孔乙己,写于辛丑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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