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ten by Mr. Fish)

1

“还有多久到地铁站啊？”

“没多久了。”鱼先生几乎是在拖着夜猫子往前走。三分钟前她还活蹦乱跳的，像是不挽着她的手她就要飞走了。一转眼她背上的包已经跨到了鱼先生的肩膀上，挽着她的手像是变成了拖着搁浅的船的纤绳。

“怎么还没到地铁站啊？”

“快了快了，还有 200 米。”

“嘿嘿！”鱼先生感受到他手上受到的拉力由向后突变成了向前，薛定谔的夜猫子趁鱼先生不注意一下子又变得精力充沛了。现在鱼先生只能跟着他家的鸟一路小跑了。

“地铁站呢？这肯定有 200 米了呀！”夜猫子瞪着迷惑的大眼睛转身问鱼先生。鱼先生趁着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稍稍喘了口气。

“还有 200 米左转。”鱼先生把夜猫子拦腰抱住，拽着她拐进了左边又一条看不到头的路，并且大笑着做好了接受一整套正宗猫猫拳的心理准备。

2

“进去看看？”鱼先生牵着夜猫子，走下了自动扶梯。自那家气味图书馆从自动扶梯和一楼地板的夹角中探出头起，夜猫子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它。就连身为钢铁直男鱼先生都觉察到了这点，自觉地跟着夜猫子往店里走去。

“还不到时候。”鱼先生下一步就要踏进店里了，却被看起来有点紧张的夜猫子一把推到了一边，鱼先生能感受到挽着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

“不要显得目的这么明确嘛，我们先在附近逛逛。”夜猫子一改她之前爽朗的作风，终于在鱼先生面前显出了一丝少女的羞涩。这种久违的感觉上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呢？鱼先生没什么头绪，可能是在他表白的那天晚上吧。

“我又不想买，就想到实体店去闻一闻，径直走进去多不好意思。”你可以出书了，书名就叫《白嫖人的自我修养》，鱼先生想。但是作为一个拥有极高职业素养的男朋友，鱼先生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鱼先生也把险些挑起的嘴角压了回去，他是专业的，不是真的很好笑，他是不会笑的。

3

“这个一瓶就要 60， 我在淘宝花两倍的钱能买三瓶。”夜猫子一会看着她手里的这瓶沐浴露，一会又不忍心看似的转开目光，她的语气里仿佛有点剁手的心痛，又仿佛有点解脱的轻松。在店员小哥哥的一顿疯狂输出下，夜猫子还是没有能够抗住，光荣地牺牲了。

“你就是资本的韭菜，以后你就不叫夜猫子了，你就叫小韭菜。”鱼先生决定不再让夜猫子自己写《白嫖人的自我修养》，而是以他的第三人称视角来写夜猫子的生活哲学，名曰《与枭论道》。本书的第一章，就写消费者心理，绝对能写的很深刻。

“你不是吗？那你就是大韭菜。”

“我哪里被割过韭菜了？”

“昨天你不是还被出租车司机坑了 20 块钱，傻是没有人比你更傻了。”看来在鱼先生觉得这只夜猫子很傻的同时，夜猫子也觉得这条鱼很傻。

鱼先生略加思索，决定了《与枭论道》的第二章，就叫《相对论》了，绝对能写的玄之又玄。

4

“你不行，别想了。”

“别动，再试一次，男人不能说不行。”

“告诉你要贴着边走了，你还不信，你这样不可能召唤神龙的。”夜猫子已经懒得掩饰她的不屑了。

“你看我左右横跳，你看我蛇形走位，这样我水平的速度分量是很小的，我看到鲨鱼之后能反应过来。”

“你不行，别想了。”

“啊！我们不是来看书的吗？我们为什么在书店玩了一下午手机？走走走吃晚饭去了。”鱼先生终于在恼羞成怒的边缘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转移话题蒙混过关。

“我真是不理解你这个莫名其妙的求胜欲。”

“今天吃奎元馆，名气挺大的，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真是无药可救呢。

5

“肯德基还挺好的。”鱼先生的视线掠过夜猫子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一个人。夜猫子好像有点好奇，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比如现在就转头有失富家大小姐的矜持啊，或者比如单纯的懒啊--她选择了捏起一根薯条，蘸了点番茄酱。

“什么好？”

“你看那边那个老爷爷，自己带个杯子，有点像是流浪汉。肯德基也不赶他走嘛。”

“那肯定啊，肯德基也算是大企业了，这么点事怎么能跟他的名誉比。”

“店员也都挺好的，你看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个阿姨多热情。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家店比较大，所以服务比较好，其他店里我都不怎么见到店员站在柜台外面。”

“你觉得这个小龙虾味的嫩牛五方好吃吗？”夜猫子吃完了最后一根薯条，边站起来边舔了舔手指。鱼先生拿起夜猫子喝了一半的饮料跟着她站了起来。对于这个被夜猫子咬了一口就拿来跟他的汉堡换的嫩牛五方，鱼先生觉得不必多言。

他们在店门口险些撞上了另一行人。

“您好，这边可以自助点餐。这边扫码进群可以免费领一个香芋派哦。”身后又响起了热情的声音。

“呵，自助点餐你们是方便了，麻烦的是我们顾客。”鱼先生正要把顶着门的手松开，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泼到了他的背上。他感觉很下头，但因为各种原因，他也选择了不回头。松开手，让厚重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您也可以在前台点餐的，这边请...”身后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合拢的门缝里，取而代之的是人行天桥下比一般十字路口更迅猛的车流。鱼先生搂住夜猫子，耸耸肩，下一章就叫《雨我无瓜》好了。

6

在和夜猫子一起逛河坊街的时候，鱼先生一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丢失了一段记忆。他努力回忆刚刚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好不容易回忆起的内容被冰淇淋、葱包桧、油冬儿、脆皮五花肉和素烧鹅拆成了碎片。

“我好像快要来姨妈了，不能吃冰的。”鱼先生记得夜猫子说过这句话。

“那没办法了，这第二杯半价的麦旋风不能浪费了，终究是我一个人扛下所有。”鱼先生自认为这句话很风趣。

“那里有蜜雪冰城，我去买个甜筒。你帮我付钱，我没手。”夜猫子回头，舔了舔嘴唇。鱼先生有点恍惚，每次回忆到这里，他都有一种丢失了什么的感觉。这次他决定不再继续回放记忆，而是去审视这一个片段。

突然，震惊使他停下脚步，他终于知道他的记忆中丢失了什么。但这却带给他更深的恐惧，因为这段记忆无论前后都能无缝衔接，而只有这几秒钟的回忆，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镜子缺失了一块规整的正方形的碎片。自然状态下怎么会有这种巧合？他觉得有人偷走了他的记忆。

他根本不记得手上的麦旋风是怎么到了夜猫子的手上！

7

“去浴室看看。”鱼先生身边传来夜猫子冷冷的声音。在童声连绵不绝的诡异吟唱中，这个声音有点突兀，过于冷静和决绝。

“下楼...开门...我要右转了，准备迎接突脸...唔呃呃呃没有突脸...我要开门了，来啊突脸啊...唔呃呃呃没有突脸。”鱼先生的脸紧绷着，眼神时而瞟向身边的夜猫子。终于进入到了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鱼先生像一个演员没拿稳的牵线木偶，突然摊倒在沙发上。

“你看看我对你多好，怕这个游戏有突脸吓人的，每次进新房间都先告诉你。”

“这里也没有线索，那难道在最里面那间病房？”夜猫子假装没有听见鱼先生的话，忍受一惊一乍的鱼先生已经耗尽了她的耐心，要是她现在开口回答鱼先生的话，她怕鱼先生承受不住这份加倍的恐惧。

呵，男人，就守着你们那无聊的自尊心吧，等你进了坟里也把它带着。到底是谁在害怕，你心里没点数吗？

8

“装修得挺不错的嘛，看起来很贵的样子。”鱼先生环顾四周，也不忘调侃两句。吃中饭的时候鱼先生无意间看到了这家奎元馆，为了显示他渊博的学识，他向夜猫子介绍了这家杭州比较有名的面馆，并承诺晚上带夜猫子来这里吃面。

“怎么来这里吃饭的都是些阿姨大叔，要不就是爷爷奶奶了，我们是不是有点格格不入。”鱼先生环顾四周，他发现店员好像也在用同样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两个。

“来看看菜单。”鱼先生把凳子往夜猫子那边拉了一拉，把大菜单摆在夜猫子面前，侧过头开始翻菜单。

一阵“刷刷刷”的翻菜单声之后，“啪”，菜单翻完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鱼先生推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了。菜单第二页上一碗 2000 块钱的“八仙过海”已经把两个穷学生吓住了，后面最便宜也要五六十块钱一碗的面也是死死封住了两人的嘴。

“要不...”两个人默默地盯着菜单看了一会后，夜猫子终于开口了。

“没事，我们现在走出去，他们也不好说我们什么。”虽然夜猫子还没说完，但是在视线接触的那一秒，两人就知道，他们现在的想法绝对是一样的。

“但是我想吃这个冰草沙拉。”鱼先生已经在环顾四周寻找起身离开的时机了，夜猫子突然又有点不想走了。

...

“两个人，一个虾爆鳝面，加一份面，然后一个冰草沙拉，这样 OK 了吗？”服务员礼貌地向我们核对，但他说道“一个面”的时候，分明加重了语气，鱼先生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咯噔了一下。鱼先生不知道擅自从中读出嘲讽的语气是否得体，但他已经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了。

鱼先生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多赚钱，然后跟夜猫子顿顿人均三位数。

“有钱真好。”鱼先生从桌边站起身来。吃完饭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评论好不好吃，真不知道他这个人怎么想的。

9

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搜寻了很久之后，夜猫子终于在一个跟着路牌的指引绝对到不了的地方找到了厕所。但是...

“怎么只有男厕所！”夜猫子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而绝望，又成为了愤怒孕育的温床。

“打我干嘛？女厕所又不是我拆掉的。”鱼先生左肩上挨了一拳，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一阵猫猫拳的狂风暴雨紧接着打在了鱼先生的肩上。

“我要重拳出击了！”

“那我南拳掌门也不会示弱的哈哈哈哈...”鱼先生正义凛然地转过身子，面对大庭广众之下发生家暴，他毫不畏惧，他知道自己现在站在正义的这边。

但可惜的是，正义并不能给他的使者套上常胜的光环，大战三百回合之后，鱼先生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我请你吃饭！”听到这句话，夜猫子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了。

“就在这里，我刚刚看到的，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叫你不珍惜。我们明天来吃。”鱼先生往回小跑了一段，指着刚刚路过的藏在黑暗中的一个小门说。

俗话说得好，好奇杀死猫，而今天夜猫子也死在了好奇的刀下。夜猫子蹦蹦跳跳地跑到鱼先生指的位置，定睛一看--

粪门。

10

“没事没事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夜猫子用力地踏着共享单车，他的身边跟着来不及借车只好跟着自行车跑的鱼先生。就要赶不上火车了，夜猫子很着急。

“前面台阶，你就停在这里吧。”

“这里不能停！要停停到对面去！”背后响起了保安大叔愤怒的声音。

“你先让她停这儿，我过会一定回来把车搬走。”鱼先生刚站稳，还没喘过气来。

“不行就是不行！”

“她火车要赶不上了！”保安一急，鱼先生也跟着急了起来。

“你就不要送我了，就这么一段路。”夜猫子也急，但是她还是用冷静的语调劝鱼先生，仿佛早就做好了妥协的准备。

被她这么一说，原本积蓄着怒火的鱼先生突然就蔫了，他本来都准备好要大吵一架了。默默地挥挥手，耸耸肩，鱼先生推着车往斑马线走去。但是这时，共享单车突然被人从另一边按住了，鱼先生不由得一惊。

“去吧去吧，去送她吧。车我帮你们还好了。”鱼先生转头，看到保安大叔双手扶着车，低着头没有看他。

“谢谢啦...谢谢，”鱼先生一边往火车站赶，一边回头感谢保安大叔，但是大叔一直没有回头。

直到与夜猫子最后一次在火车站前相拥，目送着她闪进门里，消失在广场的另一头，鱼先生心里的闸门才缓缓放下，允许感动的暖流奔腾而过。他把双手抱在胸前，试图留住拥抱的余温。他回想起那个头发因奔跑而凌乱的背影，他回想起那个推着车的背影。

他也该走了，留给火车站一个落寞的背影。下一次相见又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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