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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红梅 第二章 第二节 性别焦虑、两性关系与个人身份认同的困境

作者:互联网

第二节 性别焦虑、两性关系与个人身份认同的困境

女尊男卑的原生家庭结构使得海明威陷入了性别焦虑,这不仅影响了他个人的婚姻爱情生活,而且使得他笔下的男女两性关系呈现出独特的风貌,这无疑也让他难以摆脱其个人身份认同的困境。“许多评论家探讨了海明威笔下男主人公的英雄特质,但是对于女主人公的探讨却少之又少,只是公认其中有对女性的敌意,这一点在其后期的短篇小说中尤为明显。不过女主人公是不应该被忽视的,因为通常一位男作家对性和爱的态度既体现在对男主人公的刻画上,也通过其对异性的看法表现出来。海明威的作品更是如此。”[1]

、性别焦虑与两性关系的隔阂

生活在一个男卑女尊的家庭结构中,海明威眷恋父亲胜过爱母亲的海明威,在怒其父亲不争的同时,从心里憎恶母亲的自私、专横与强势。很多时候提起母亲时,海明威都会毫无掩饰对母亲的嘲讽,甚至经常称他母亲为“婊子”。他对母亲的愤怒,其实是他性别焦虑的外化。以至于海明威结婚后,三次都以离异而告终。在家庭生活中他表现得有些强势,处处要体现自己的男性权威,以征服自己的妻子来强化构筑安全感。当发现自己的家庭地位被妻子的有所威胁时, 他就迅速采取离婚的策略,来维护自己的安全感。看来,强势的母亲给他的婚姻生活也带来了严重影响。对海明威有深入了解的传记作家迈耶斯说:“他见到生人总是异常羞怯,缺乏一个新闻记者必备的生动活泼的性格,特别是问及采访对象的私人生活时,他更感发窘,难以启齿。但他精力充沛,哪里有需要采访的,他总是立即搭乘救护车或警备车赶到现场”。[2]因此,海明威的性格里既有勇敢、无畏的彰显,又流溢出敏感、害羞与懦弱的潜流。性别焦虑与矛盾的性格使他对男女两性关系并不乐观,他笔下展现更多的是男女两性的隔阂。

从20世纪20年代初期开始,美国的女性地位出现了巨大的转折,很多女性不再满足于传统的家庭地位和社会角色分工,不再满足于接受男性的指令与护佑,希望与男性的地位趋向于平等。美国社会涌现出一批新女性,为了区别于传统女性,她们把头发剪短,穿裤装,裁短裙子;她们挑战饮酒吸烟、驾车、踢足球等活动,向男性发出分庭抗礼的信号;她们热爱工作,在经济上不再依附男人。对此,深受母亲强势之苦,处于性别焦虑的海明威并不那么赞成,甚至对此有点敌意,他认为,现代的女性的悲剧在于女性身份的丧失,而女性身份的丧失很难让两性关系和谐。

20年代海明威先后出版了两部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1925)和《没有女人的男人们》(1927),在这两部短篇小说集中有很多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在我们的时代里》就有7篇爱情小说。在《了却一段情》和《三天大风》中,海明威以平静而又含蓄的笔调来哀悼初恋的随风而逝。《艾略特夫妇》表达了爱情幻灭的主题。《士兵之家》的男女两性关系则趋向于复杂与混乱。《在暴风雨之后》着力表现男女两性关系带来的失望和困扰。《一个非常短的故事》则体现为男女两性关系带来的极度痛苦。

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无法建构男女两性亲密关系而只剩下男人的世界。其中《我躺下》的婚姻状态,简直就是海明威的父母家庭生活的翻版。小说有这样一个情节,揭示了夫妻关系的问题所在。母亲在父亲外出打猎期间,没有征得父亲的同意,就将父亲喜欢的东西扔进了火炉里。更为残忍的是,母亲对此毫不掩饰,还让刚回到家的父亲看着正在燃烧的毁坏之火。

“亲爱的,我在地下室里大扫除呢,”母亲在门廊上说。她站在那儿,对他笑脸相迎。父亲瞧着火堆,对着什么东西踢了一脚。接着弯下腰,从灰堆里捡出什么东西。 “尼克,拿把耙子来,…父亲就把所有烧焦和烧残的石器摊在报纸上,然后包起来。“最好的箭头全都粉碎了,”他说。他拿了纸包走进屋去,我留在屋外草地上守着那两个狩猎袋。过了一会儿,我才把它们拿进屋去。想起这件事,只想起这两个人,所以我要为他们俩祈祷。”[3]

这里母亲脸上的微笑象征着他的强势与征服欲,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也体现了一个不懂爱的妻子的无知与无情。而烧焦和烧残的石器象征父亲对母亲的爱,也已经烧焦、烧残了。我们很难在两部短篇小说集中看到两性之间建立了完满和谐的关系,尤其以《雨中的猫》和《白象似的群山》最为典型。

《雨中的猫》的故事情节似乎都男女两性没啥关系,一对美国夫妇在意大利旅游时,留宿在一家旅馆里。美国太太看见阴雨里的一只猫蜷缩在角落里,她跑到窗外想把猫从雨中带回来,而等到她赶到时猫已经不知所踪。对此她的丈夫漠不关心,但太太回到房间里后,旅馆老板派侍女给太太送来一只猫。“猫”在小说中具有象征意义,它象征着孩子,而太太从雨中抱回猫,象征太太做母亲的渴望。小说通过丈夫与妻子的对话,对此也做了较强的暗示。“我想要把头发往后梳得又紧又光滑,在脑后扎个大髻,可以让我摸摸。”她说,“我想要有只小猫坐在腿上,我抚摩时就呜呜叫。”[4]在对猫的态度方面,丈夫和旅馆老板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旅店老板想客人之所想的热情对比之下,丈夫的态度显得极为不近人情、甚至是冰冷。而丈夫态度的冰冷暗示着丈夫并不想让妻子生孩子,这是海明威当时心情的影射。1921年结婚时,海明威只有21岁,而太太哈德莉比他年长8岁,29岁的女人希望婚后有个孩子。对此,夫妻俩争执不下,太太只好在初次怀孕时被迫流产。海明威23岁时,太太再次怀孕,而此时海明威的职业写作生涯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醉心于创作,并不想让孩子打乱自己的职业规划。再加之,刚结婚时海明威和太太经济拮据,这使得海明威情绪焦躁。于是,就通过这篇小说宣泄出来。

在这篇小说中,男性与女性处于两个对立面。美国太太从前“头发剪得很短,像男孩子的”,但是她觉得腻烦了,渴望把头发留起来,也渴望有个孩子。这两个情节都象征美国太太想把自己从新女性的阵营中拉回到传统女性。当她的丈夫对此并未有所理解时,她做了进一步解释。

“我还想要用自己的银餐器在餐桌.上吃饭,我还想要点上蜡烛。我还想要现在是春天,我还想要对着镜子梳头,我还想要只小猫,我还想要些新衣服。”

“噢,住口,找点东西读吧。”乔治说。他又在看书了。他妻子在朝窗外望。这时天很暗了,雨仍在打着棕榈树。

“不管怎样,我想要只猫。”她说,“我想要只猫。要是不能有长头发或者任何乐趣,总可以有只猫。”[5]

通过这个情节以及对话,“海明威暗示了现代社会中妻子的女性化憧憬……银器、春天、长发以及女性获得新衣服的虚荣,这些都是受挫新女性的憧憬。当女主人公在战后欧洲一个陌生的旅馆窗外看到一只雨中的小猫时,这种憧憬就顿时清晰起来了。”[6]但是,男性却成为实现女性憧憬的羁绊,从而导致两性关系的不和谐。

《白象似的群山》写于1927年,海明威第二次结婚度蜜月时偶遇了一个刚做完堕胎手术的女性,他以此为灵感创作了这篇只有1435个单词的英文小说。小说的故事情节非常简单,在西班牙北部的一个站台上,一对年轻的情侣在等车的过程中,关于怀孕是否堕胎的对话。男友在对话中提及“手术简单”多达五次,而女孩吉格则反复向男孩提出问题,“我们以后怎么办?”“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真的希望我去做吗?”“如果我去做,那你以后就不会心烦了吧?”[7]面对女孩的反问,男孩仿佛有些心虚,对女孩吉格说:“如果你不是真心想做,我也不会要你去做。”[8]甚至抛出“做不做对我完全无所谓”这样的说法,一个男人的拒绝负责任、没有担当的自私心理暴露无遗。

“海明威笔下的自然背景也寓意深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海明威赋予这些背景特定的情感价值。”[9]小说的题目,也就是女孩眼中的“这些山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关于这一景物的解读有三种说法。一种观点认为,“white elephant”可引申为“大而不当的东西,大而无用”的东西,这暗示了面对女友怀孕这一事件,男人的不作为、不担当、不负责的态度,这无疑都是对男人的嘲讽。另一种观点认为,“白象”在古印度是一种被崇拜的高贵动物之神,但要供奉白象之神又会给人造成巨大的负担,因此,“白象”也有可能象征女孩吉格腹中的胎儿在男人心中的定位。更有学者将“白象似的群山”理解为当时的工业文明以及西方社会发展现状。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社会政治动荡、经济发展也不稳定,历经战争以及没有历经战争的年轻人都对社会现实不满,陷入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窘境与迷惘之中。当青年人在社会中找不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当然也无从对自己的生活负责,前途就仿佛远处的白象似的群山一样,既真实又虚幻。当年轻人缺失了精神信仰,就难以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男女两性关系也随之陷入尴尬、挣扎、彷徨与迷离之中。

二、 性别焦虑与爱情共同体的构建、解体

生活在一个“女尊男卑”的家庭结构中,海明威的性别焦虑体现在他笔下男主人公理想择偶的标准上。海明威原生家庭结构使得他在作品中处理两性关系时,笔下的男主人公在选择爱人时,往往会做出与自己原生家庭结构完全相反的选择。在《永别了,武器》和《丧钟为谁而鸣》中,男主人公都选择了娴静而又温顺的女子,将爱情结构建立在“男尊女卑”的基础上,尤其是《永别了,武器》。《永别了,武器》男主人公的人生起点似乎都追求自己的社会身份,但遭遇了美国国民身份认同的优越感与无法成为战斗英雄失落的身份悖论,这导致男主人公放弃了自己的社会角色,不再追求战斗“英雄”的社会身份认同;而退守到个人世界去追求爱情,努力构建爱情共同体。小说男主人公亨利放弃了继续参战之后,与凯瑟琳恋爱并试图组建家庭,但凯瑟琳的离世使他再次陷入个人身份认同的困境。

所谓共同体就是基于观念、意愿等主观或者客观民、种族、社会地位、身份、责任等客观的相似点而形成的团队或组织,既涵盖国家、民族等高阶次的团体,又包括家庭、社区等小体量的组织。对于亨利来说,社会层面的共同体逐渐在他面前失去了吸引力,他不再信任意大利军队,不再坚定爱国意识,不再坚信英雄主义,其共同体意识也逐渐消失。而凯瑟琳对恋爱共同体的激情与追求激发了他试图建构恋爱共同体的力量。

凯瑟琳是一个对恋爱或家庭共同体非常渴望的一个战地护士。在参军之前,她有一个自己很爱的未婚夫。但不幸的是,凯瑟琳的未婚夫战死疆场,这对于凯瑟琳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她失去了归属感与安全感。为了重新站起来,消解自己的悲伤;凯瑟琳承袭了未婚夫的观念,主动来战场成为一位战地护士,以新的激情投入新男友亨利的怀抱,并希望新男友可以替代死去的未婚夫与她一起面对生活、面对战争、面向未来,又一个新的恋爱共同体出现在凯瑟琳的期待之中。“凯瑟琳愿意将自己淹没在个人关系中……是一种出于自身意志的行为,作为一种具有勇气和坚忍的自我意识的典范,她决心在一个所有传统的意义和秩序概念被打破的世界中打造一个有意义和有序的存在——哪怕只是暂时的。”[10]即使是暂时的关系,对于凯瑟琳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对于战争的残酷性似乎没有人比凯瑟琳体会得更为深刻,她八年的等待换来的只是未婚夫阵亡的消息。但是,对于亨利来说,他把与凯瑟琳的关系看作是一场游戏而已。“我知道我并不爱凯瑟琳•巴克利,也没有任何爱她的念头。这不过是场游戏,像是打牌一样,你光叫牌不出牌。就像打桥牌,你得假装你是在赌钱,或者是在玩别的赌注。没有人提起究竟下的什么赌注。我觉得无所谓。”[11] 更离谱的是,亨利居然觉得与凯瑟琳在一起比跟妓院的姑娘在一起要好一些,他只是想把凯瑟琳当作发泄自己欲望的工具,更别提要跟她恋爱,跟她结婚了。当时,亨利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继续英雄梦,如何能从存在感较低的运送伤员的后勤工作摆脱出来,他对爱情的态度更倾向于将之视为麻木生活中的一种调剂。两个人之间更多的吸引来自生理本能,缺乏情感上的交流,更不存在信任和默契。

随着战争向亨利露出越来越真实而狰狞的面目时,亨利对爱情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凯瑟琳期待的爱情共同体也逐步开始建构。亨利在战壕里被炮弹击中了退队,被送到凯瑟琳服务的医院养伤。亨利是一个在养伤期间,凯瑟琳悉心照料受伤的亨利,身上散发着温柔、贤淑、顺从而又成熟的女性魅力,亨利逐渐被折服。在当时,在美国社会的意识形态中,女孩应该青春美貌,妻子应该贤良而顺从,母亲应该慈爱而温柔。很显然,凯瑟琳的气质与性格都符合对女性形象的期待视野。更为重要的是,凯瑟琳的温柔与真诚给对战争失望、对自己失望的亨利以很大的心理安慰与精神滋养。它让亨利认识到所谓“正义”只是少数人的狂欢、大多数人的梦魇,它让处在压抑之中的亨利重新唤起了生命的活力,燃起了生活的希望。“上帝知道我本来并不想爱上她的。我也不想爱上任何人。但是上帝知道我已经爱上了她,我躺在米兰医院的病床上,脑子里思绪万千,可我感觉很奇妙。”[12]这一时期,亨利对凯瑟琳的感情虽然还没有达到真正承诺的高度,但是他却感受到男女真正相爱时感情的浓度。亨利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两个人营造了一个真诚而热烈的爱情共同体。在这个爱情共同体中,凯瑟琳与亨利彼此信任、相互依赖。以前浪荡而自我流放的亨利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而舒适的港湾,一个温馨的家。

逃离战场后的亨利,找到了凯瑟琳,并一起逃到了瑞士,这个阶段他们的“爱情共同体”已经转化为“家庭共同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由恋人之爱转化为互相依赖的亲情之爱。尤其是凯瑟琳怀孕后,使亨利意识到家庭的责任,他希望与凯瑟琳“同床共枕,永不分离”,甚至把对凯瑟琳的爱情当作是信仰。“男人经常想一个人清静一下,女孩也想一个人清静一下,不过他们要是彼此相爱,就会嫉妒对方有那样的想法,不过我可以实实在在地说,我们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感到孤独,那是一种与世人格格不入的孤独。我只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我和许多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很孤独。而且你在这种时候最孤独。但是我和凯瑟琳在一起,就从不孤独,从不害怕。”[13]亨利以前最高兴的是,身边围绕着许多女孩;以前最担心的是,失去自由。现在作为“家庭共同体”的一员,他宁可放弃所谓的女孩们、所谓的自由,他享受家庭共同体的稳定与和谐,甚至凯瑟琳对他的要求、束缚都被他看作自由与美好。“这样来看,对一切真正的共同生活、共同居住以及共同劳作的内在本质与真相而言,‘共同领会就是它们的最简单的表达。其最原始、最普遍的含义就是家内生活;家内生活的核心体现为:男人和女人为了生育并教养后代结合到起,融合成一个统一体,故而,婚姻作为男女间持久的关系,特别地具备了这种自然的意义。我们可以将上述情况称作‘默契’”。[14]因此,厄内斯特将这部小说称为“与在意大利发生的整个战争和男女之间爱情有关的一个长故事”。[15]

凯瑟琳的原型来自海明威一战期间的恋人艾格尼丝•冯•库罗斯基。海明威受伤之后,来到米兰战地医院养伤期间,他遇到了护士艾格尼丝。艾格尼丝也是来自美国纽约的自愿者,虽然她比海明威大整整七岁,但是她身材窈窕,温柔而又不失个性,端庄而又不失灵动,充满了传统女性的魅力。最重要的是,艾格尼丝对海明威的照顾非常细致而又有耐心,还经常陪伴海明威看出去赛马、吃饭、散步。海明威经常给艾格尼丝写情书,还向她求过婚,但是遭到了拒绝,海明威一直对艾格尼丝念念不忘,把自己对她的感情、对她的美好回忆都倾注到凯瑟琳身上。

海明威个人身份的寻求失败了,这跟他笔下的亨利是殊途同归的。亨利与凯瑟琳度过了短暂而美好的蜜月期,走向了家庭共同体的巅峰。凯瑟琳生孩子时难产,当时亨利很绝望,不信仰宗教的他开始向上帝祈祷,“亲爱的上帝,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别让她死。亲爱的上帝,别让她死。你要是别让她死,叫我怎么样都行。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亲爱的上帝,别让她死啊。亲爱的上帝,别让她死啊。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别让他死。上帝啊,请你让她别死。你要是别让她死,叫我怎么样都行。你拿走了孩子,但是别让她死。拿走孩子没关系,但是别让她死。求求你,求求你,亲爱的上帝,别让她死。”[16]亨利面对战场、面对流血是面不改色的,但是对凯瑟琳困境却很惶然,此刻他唯愿上帝能眷顾凯瑟琳,保住她的生命。但凯瑟琳还是离开了人世。小说结尾,亨利认为生活给他和凯瑟琳设置了一个陷阱,他们深陷其中而又无力逃脱。“世界杀害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一律杀害。 倘若你不是这三类人,你迟早当然也得死,不过世界并不特别着急要你的命。”[17]此时对于亨利来讲,家庭共同体不存在于已经享受的美好时光,而是他和凯瑟琳热切希望栖息、重新拥有的世界,家庭共同体已然是亨利失去的天堂。

三、从理想爱情到男性的迷惘

随着海明威向“世界公民”进阶,逐步摆脱20年代的迷惘,发现了反法西斯的政治问题,对男女两性关系的建构也趋向于以共同的政治信念为纽带,展现了他心中的理想爱情。但是,进入40年代中后期,海明威的两性关系不再美好,甚至不再有女人。

发表于1937年的《有钱人和没钱人》,以渔民哈里·摩根为主人公,记叙了他在贫富悬殊的社会结构面前,为了一家人能过上更优渥安逸的生活而铤而走险,最后遭遇失败的人生经历。在这篇小说中,哈里·摩根的妻子玛丽亚在遇到丈夫之前,过着与不同男人厮混的生活。自从遇到哈里·摩根后,玛丽亚认为自己找到了最美好、最完美的男性。玛丽亚留起了长头发,甚至毅然断绝与其他男友的往来,选择忠诚于丈夫。哈里·摩根和妻子玛丽亚都是真正的无产者,他们比彼此相爱,互相尊重,夫妻生活和谐,这也是海明威写得第一对真正完整而又和谐的夫妻关系。

1938年海明威出版了剧本《第五纵队》,这篇小说中一对恋人由于不同的政治观念而导致关系解体。在男女两性关系中,政治信念是主导者。男主人公菲利普•罗林斯是一位非常积极的忠诚的反法西斯战士,虽然他白天总是摆出一副与政治毫无瓜葛,对西班牙内战更是秋毫无犯的样子,但是每到黑夜降临,他会化身为一个勇敢坚毅的战士,认真而又专注地投入到战斗之中。他的女友多萝西出身美国中产阶级,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没有理想,精神空虚,整天无所事事,但在吃穿用度上却极为讲究,爱慕虚荣。菲利普曾经很爱多萝西,但是政治信念的不同,让菲利普感到两个人之间的隔膜越来越大,恋爱关系无以为继,最后只好提出分手。

《第五纵队》的恋人是因为不同的政治信念而分道扬镳,而《丧钟为谁而鸣》(1940)中罗伯特•乔丹与玛丽亚则是因为相同的政治信念而彼此相爱的典范。

小说的女主人公玛丽亚是一个单纯、可爱的西班牙好女,她既不像《有钱人和没钱人》中哈里•摩根的妻子玛丽亚初期那么顽劣放纵,也与凯瑟琳的女性特征十足都不同。在西班牙内战中玛丽亚的父母惨遭杀害,自己不仅被法西斯分子剪光了头发,还遭到了暴力侵犯。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游击队员救了她,并把她带到了身边,“我们炸火车时把她带了回来,她当时样子很古怪,…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要是谁碰碰她,她就颤抖得跟只落水狗一样。直到这些日子她才有些好转。这些日子好多了。她今天的状态就不错。”[18]乔丹的出现如同一道光照进的玛丽亚生命中,虽然他们之间的爱情仅仅延续了乔丹执行任务的三天,但是他们之间基于共同信念的灵魂与肉体统一的爱情,却达到了海明威文学作品中爱情的最高境界。

海明威以自然景物为意象描述玛丽亚的外貌,“头发会直垂到肩上,下端曲,好像一环一环的海浪,颜色会像成熟的麦子,你的脸是金红色的,有了你那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皮肤,你的眼睛也只能是金色的”[19],身体像一棵小树,走起路来像一只小马。作者以大地的各种植物意象来比喻玛丽亚,这使得玛丽亚在作品中有象征西班牙大地的意味;而玛丽亚遭到法西斯分子的蹂躏,则象征西班牙大地受到了法西斯分子的侵犯。这段经历使得玛丽亚既很脆弱,又很坚强。乔丹出现了,照亮了玛丽亚暗沉的人生,他以爱来抚平玛丽亚的肉体和精神创伤。乔丹刚看到玛丽亚时,小姑娘玛丽亚给他端来了饭,两人彼此就产生了好感。最初他对玛丽亚更多的是一种同情,玛丽亚在乔丹面前如同自己的妹妹,他很怜惜她这个受伤后充满恐惧的小姑娘。乔丹发现玛丽亚因为头发很短而陷入自卑时,他帮助玛丽亚重建自信。

“我的头发现在使你觉得有趣,因为样子怪。不过头发天天在长,会长得很长,那时候我就不难看了,说不定你会非常爱我。”

 “我想过你的头发……你瞧,现在已经满头都长满了,就像动物身上的毛那样长,摸着很舒服,我非常喜欢。这头发很漂亮,我用手一捋,头发平伏之后又竖起来,就像风中的麦浪。”[20]

玛丽亚终于在乔丹的拯救下,重新焕发了活力,他们彼此相爱了。对于乔丹来说,这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他也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玛丽亚是我真正的爱人,我的妻子,我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爱人,没有过妻子。她也是我的妹妹,而我从来没有过妹妹。她还是我的女儿,而我永远也不会有女儿啦。”[21]

而炸桥的任务,一下子又让他们之间的情感复杂化了,本来憧憬战争结束后回到马德里结婚度蜜月的两个人,就要面对爱情与责任,个人幸福与国家利益之间的冲突,乔丹选择“只要炸掉桥,送命不送命关系不大”,并将他们之间的爱情升华到个人与政治信念、责任与幸福的融合这一境界。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也不需要什么,除了参加运动和赢得这场战争以外,也没考虑过别的,这些,你可知道?说真的,我的志向历来非常纯正。我干了很多工作,现在爱上了你,并且,”他这时说这话,把一切不会发生的事都信以为真了,“我爱你,就像我爱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我爱你,就像我爱自由、尊严和所有的人都有工作而不致挨饿的权利。我爱你,就像我爱我们所保卫的马德里,就像我爱所有那些已牺牲的同志。很多同志牺牲啦。很多。很多。你没法想象有多少。但是我爱你,就像我爱世界上我最爱的东西,而我爱你超过了这一切。我是多么的爱你啊,兔子。我无法用语言来向你表达。但我现在说的话,仅仅告诉了你一点儿。我从没娶过妻子,现在有你做我的妻子,我很幸福。[22]

乔丹已经把他对玛丽亚的爱情,升华到对反法西斯事业、对西班牙、对和平、对人类的大爱。他们之间的爱情,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为一种高尚的情感,象征着对自由、和平与幸福的执着追求,信念与爱情合二为一,是海明威笔下最和谐、最完美的爱情。

  海明威笔下的完美爱情到《丧钟为谁而鸣》是一个顶点,从这篇小说之后,其爱情小说又恢复到男女两性关系的隔阂,甚至有的小说连爱情的影子也抓不到了。《伊甸园》的爱情三人行充满了纠葛与挣扎,《过河入林》中画家所谓的纯真爱情也难抵他的滥情。到了《老人与海》,对桑提亚哥老人不离不弃的只有小男孩,男性离开了女人的世界,只剩下大自然中的硬汉英雄,而造成这一切的还是海明威的原生家庭结构。母亲的强悍使得海明威在潜意识里形成孤独、软弱的性格倾向,而父亲的冒险爱好与男子汉教育又使得他想要做一个能够承受压力的男子汉;而父亲的去世,则强化了海明威想要成为硬汉的心理。

 

[1] [美]西奥多•巴达克.海明威笔下的女性,见《海明威研究文集》[M].蔡春霞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119.

[2] [美]杰弗里·迈耶斯.海明威传[M]. 萧耀先等译,北京: 中国卓越出版公司,1990:24.

[3] [美]海明威. 我躺下,见《尼克•亚当斯故事集》[M].陈良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62.

[4] [美]海明威.雨中的猫 见《乞力马扎罗的雪—海明威短篇小说精选》[M].詹森译.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8:155.

[5] [美]海明威.雨中的猫 见《乞力马扎罗的雪—-海明威短篇小说精选》[M].詹森译.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8:155.

[6] [美]西奥多•巴达克.海明威笔下的女性,见《海明威研究文集》[M].蔡春霞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122.

[7] [美]海明威. 白象似的群山,见《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 (上)》[M].陈良廷,蔡慧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265-266.

[8][美]海明威. 白象似的群山,见《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 (上)》[M].陈良廷,蔡慧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266.

[9] [美]西奥多•巴达克.海明威笔下的女性,见《海明威研究文集》[M].蔡春霞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120.

[10]Carols BakerHemingwayAs An Artist[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3.p. 318.

[11][美]海明威.永别了,武器[M].孙致礼、周晔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30-31.

[12][美]海明威.永别了,武器[M].孙致礼、周晔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95.

[13][美]海明威.永别了,武器[M].孙致礼、周晔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254.

[14]德]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M].张巍卓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99.

[15][美]贝克.迷惘者的一生:海明威传(上)[M].林其海译, 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 354.

[16][美]海明威.永别了,武器[M].孙致礼、周晔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334-335.

[17][美]海明威.永别了,武器[M].孙致礼、周晔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332.

[18][美]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M].程中瑞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266.

[19][美]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M].程中瑞译. 上海:上海,2015:375.

[20][美]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M].程中瑞译. 上海:上海译,1982:410.

[21][美]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M].程中瑞译. 上海:上海译文,1982:87.

[22]

标签:海明威,凯瑟琳,两性关系,个人身份,亨利,爱情,第二节,玛丽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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